第三章 狐殇
晌午过半，山海居的胡话先生摆起了茶壶案板又是开场，屋子里炉火正旺，可堂里坐着的倍感身凉。胡话先生笑眯眯的一字又一句地往外吐着话：“造孽啊，那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要。天狐安逸万年，偌大个颜淮山能倚靠的不过殊、阙二人，方士们花了十年摸清了颜淮山，从山脚开始步步为营，山脚的一草一木连恰巧流经的淮川都被刻意改成了锁妖阵的一部分。起先他们偷偷上山，没有人发觉，修行之路孤苦漫长，毫无音讯个十来年都是常有的事。被抓走的天狐有的明明还是人的模样却被放干净了血，有的修为尚浅还是狐狸的样子，被扒下皮毛随意缛了点儿送去了皇宫，其他的都被方士私藏起来充当甚么天材地宝。再小些的狐狸方士们原想捕了回去圈养，可每日绑着锁妖环的天狐在受人折辱前生生磨断了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溢着血，缘是因为锁妖环他们焚了自己魂魄却引不出狐火。抓了十几只，没一只活着，连尸骨都没得安生，风干的狐耳被当做战利品做成法器，被放干的血成了致毒。”
“若是吃过狐火苦头，那些个方士因是不敢再行凶事。他们对《妖录》所言天狐生死肉骨的渴望依旧深入骨髓，莲殊发觉了方士们的动作，可方士终是布完了阵法，年少的族长寡不敌众。天道如此，盛极必衰，勿可更改。天狐抓绝了他们开始抓白狐，白狐快被抓完后他们抓起了其他的妖怪，渐渐的曾经让人惧怕逃避的妖怪们便成了话本里的东西，曾经御剑飞仙的修士则成了街头铁口算命的牛鼻子老道。凡人以为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法子，业障却罄竹难书断了天地灵气，至此之后得道大成者不过寥寥。”
当日的颜淮山烈焰冲天，执意将天狐一网打尽的方士们被烧的一干二净，一日间数不清的"仙家道派"潦倒败落，一日间地府新鬼嚎哭。
“记住，百岁未满万不可化为人形。只管顺着清溪往前跑，莫要回头。”莲殊手持佩剑护着弟弟，只要再一会儿，他已经能用些简单的术法了再给他一刻钟他就能突破阵法。
“莲哥哥！”小沂紧紧抓着莲殊的衣袖不愿放手。
白衫银绣的男子蹲下了身，手抚上面前小人儿的脑袋，上面还抖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两人面目俏似，莲殊半跪于地：“子岄，听清楚了，名字，名字，于神、鬼、妖、怪名可告知字不可，若是人间有人问你字，说无字即可。”
“哥哥，”小沂紧紧扯着面前人的袖子，“一起走，我们一起，别让我一个人。”
“傻孩子，在其位承其责，旁的人都能跑唯独我不可以，你就当还在捉迷藏，哥哥过会儿就来找你，”说着扯开小沂拉着他的手，“狐总归也是有傲气的，贪得无厌怕是不得善终。”
小沂儿摇着头，眼泪止不住流下：“不要，我不要！一起走，哥哥。”
“你啊······”像是决定了什么，莲殊扯起了微笑，“我们一起。”
两人顺着清溪一路跑去，小沂的手被莲殊捉着，十指纤长，被紧紧包揽在大手里，兀的，小沂停了下来，“焦味······”伸手扯边上的人，却是着了空，“哥哥？”
墨兰银绣的云裳随风而舞，小沂呆呆立在溪边喃喃："怎忘了，哥哥幻术极好。"
哥哥和姐姐想必在前山拦在方士们前面保护着族人，“小沂果然什么都做不到，是个实实在在的累赘呢。”
他不该停下来的。困妖网铺天盖地而来，未经世事的小狐狸被砸了个正着，修为不稳的他直接变回了幼狐原型。
此时的兄妹俩丝毫没有察觉幼弟的险境，锁妖阵将他们压制的死死的，任其有千万年修为此时也只是堪堪能行动而已。
“你带着族人先跑，小沂已经跑到后山了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结界快破了，我拦着他们。”
浮阙瞪大眼睛看着长兄，莲殊平淡的语气如同在说着“我下山帮你俩卖几串糖葫芦去去就回。”
未等浮阙有所反应，莲殊一把将她推开，竟调动颜淮山的灵气立下了结界隔绝了方士，也隔绝了他与她。
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带着族人跑，找到幼弟，一起活下去。然而当他们跑到后山时，他们才知道他们早已无路可退，早有人出卖了颜淮山的五行图，连连接另一端的后山也早就被布置满了人。在他们手上挣扎的幼狐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幼弟。
一袭紫衣裳早就因为染了血变成了深紫，没了术法剑术还在，浮阙学着和莲殊一样调动着颜淮山的灵气减缓锁妖阵的压制，抽剑迎敌，剑花翻飞只一息间她便夺过了小沂却也扎扎实实地挨了十几道雷符。
倒下的亲族越多，锁妖阵分摊的人便越少，压制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大。浮阙已经疲于应对了，一个人尚且极难突破险境更何况她带着眼盲的弟弟呢？远远的莲殊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过来:"商夷愿焚尽七魂六魄，纵魂飞魄散……"
商夷分明是莲殊的字，他是疯了，居然燃了魂火。燎原大火平地而起，那是一场以精魂为祭的红莲业火，狂风无法扑灭，暴雨无法浇熄。
“小姐，天狐在劫难逃，我们老了也不指望得道了，多年招抚无以为报，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你们出去。”
火渐渐燃起来了，在火焰中亲族一个个应了自己的道，被拉走的浮阙想要阻止他们，可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猛，吞噬了方士们也吞噬了他们的家。她抱着弟弟被剩余的族人拉着奔逃，别说是红莲业火，天狐的本命狐火六亲不认沾之成灰，可那些方士和不要命似的，依旧没有放弃捕杀他们，更有甚者伏在已去的族人身上茹毛饮血，他们疯了，被求生的欲望逼疯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快了，快到下山的地方了，出了因为狐火被更改路径的五行阵总有办法躲避已经被困在山里的方士们。
红莲业火吞噬了后来的狐火，直逼他们奔逃的方向，凡人触之连带着魂魄化为烟尘，可当业火舔上他们的衣角时他们居然毫发无损。是呀，早应该想到，长兄最疼弟、妹，怎会伤到他们。
冲出五行阵时，巨大的冲击下浮阙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落入水中。
如此业火，魂飞魄散，此后世间再无商夷。“长兄也是好狠的心，如此糟蹋魂魄只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当不成兄妹了……”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毁我家者，焚其筋骨，万劫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