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儿难抵十文

  南方的冬多是湿冷。寒气钻过窗缝溜进棉絮，一贴上人便刺溜一声融进骨头里，抱着你的骨头不撒手。
  每年冬天大抵都是这样的，可今冬却格外的难熬。
  河全被冻住了，这本是北方才该有的景象，墙门里只为挖着好看的池塘在冷风的yin威下更不能幸免，哆哆嗦嗦被冻住的红黄双鲤此时倒像是艺术品了。
  农家小儿难捱冬日是常有的事，可今年死去的孩子却是真的多了。
  穆家便是如此，最开始倒下的是刚出生的婴孩，可怜的小姑娘还未睁眼便被冻住了呼吸。接着倒下的是他家长子，结实能干的小伙子说病就病，没过三日也走了。
  于是当穆郎被母亲插上稻草梗拉去叫卖时，旁人一点儿也不惊讶。他们家的庄稼汉也病了，不卖了干不了活的穆郎，哪有钱买救命药。
  “阿郎，娘也不想的，”粗布衣衫的妇女埋着头，“只有你阿爹在这个家才能挺住，娘实在没办法了。”
  被唤为阿郎的孩子歪着头，仿佛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将面临的事情。
  穷人家的孩子及冠前都没有名字，贱生贱养，家里喊他阿郎又由着姓穆周边人便喊他穆郎了。
  穆郎年岁尚小，又生得乖巧，跪在那儿风一吹就走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上来凑热闹的人不少，可真要买下穆郎的却一个都没。也是，买奴仆的都是需要精壮劳动力的，看上去路都走不稳的穆郎怎么样都不是良选。
  风雪已经在穆郎膝盖边积了一层，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穆郎的母亲着了急，要是拿不到钱郎中可是不会开药的，她只得一搏，扯着嗓子喊：“求求各位善人救救我家汉子，这孩子我只求一贴药钱！”
  或是吆喝起了作用，不一会儿一个窄袖红裳的姑娘就在她面前站定，眼睛滴溜溜地在母子俩身上转悠：“农家妇，这真是你亲子？”
  “小姐哪里的话，穆郎是我怀胎十月而生哪还有假。”
  红裳的姑娘鞭子虚空一打，发出一声清亮的“啪”声：“我看这孩子眉眼虽未长开确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哪里是你个乡野村妇能生出来的。”
  “怕不是你偷了其他家的孩子叫卖！十文钱许你近日口粮，莫要再犯！”
  也不管妇人的哭喊，红裳姑娘拽着穆郎就走了。穆郎被拽得眼冒晶星，等停下时却见着买了他的姑娘指着他说：“喏，师兄你看我今天救下的孩子，莹儿是不是很棒！”
  “师妹越来越有师父的风范了。”男子摸了摸莹儿的头，彻彻底底把穆郎忽视个干净。
  “那是，莹儿以后可是大侠！”
  被叫师兄的男子想是给莹儿收惯了摊子，腻歪完了就把穆郎往山门一丢，交代了句是新来的杂役。
  穆郎抱着比他还高的扫帚抬头仰望山门，青石造的山门在孩子眼里极为恢宏，中间用红漆漆着三个大字可气派了。如果穆郎识字他就该读出这三字是“纵云门”，如果穆郎点子准投个武林世家，他就该知道纵云门人微言轻平时武林发个拜帖都会遗漏他们，也就在普通人这儿作威作福。
  可穆郎不是，他只是个被农家养到五岁的小破孩，大字不识一个，掏鸟蛋倒是能给你整出十个花样。
  山门外是葳蕤深林藏住来路，山门里是楼阁分列不敢靠近，穆郎有些想他漏风的家了。